信仰还是人文？艾萨克·阿西莫夫论科学与精神

自古以来，科学与宗教便势不两立。然而，一些伟大的头脑却能从科学中汲取丰富的精神资源，例如爱因斯坦对科学家信仰的沉思、费曼的宇宙献诗、卡尔·萨根论科学的敬畏、巴克·福勒对主祷文的科学译释，以及理查德·道金斯论魔幻现实。

著名科幻小说作家艾萨克·阿西莫夫无疑也在这一行列。他的相关想法可以在《美好的生活》一书中有所寻获，这本优秀的选集精心挑选了阿西莫夫的信件、日记，以及三本自传中的重点内容——《记忆犹新》（1979）、《欢乐依旧》（1980）、以及由他伴侣珍妮特·杰普森·阿西莫夫编辑，在他死后十年出版的《人生舞台》（1994）。

阿西莫夫在书中简要地概述了他的哲学：

我从未，哪怕是一瞬间，对任何形式的宗教有所兴趣。因为我从未感受过精神上的空虚。我拥有我引以为豪的人生哲学，其中没有一丁点超自然的成分。总之，我是一个理性主义者，永远追随着我的理智。

的确，阿西莫夫从未高高在上地自闭于他理性的象牙塔内，他总是热情而又不乏睿智地回应着那些围绕着他的询问者。在写完《阿西莫夫的圣经指南》后，他曾现身“大卫·弗罗斯特秀”并就敏感的上帝问题给出了精妙的回答。作者重述如下：

（弗罗斯特）对我说，“我们就随便谈谈。阿西莫夫博士，你相信上帝么？”

这问题真让我有些措手不及。面对数百万观众，如果我老实地回答，“不”，那可能会引发一场不必要的争论。然而，我也不能撒谎。我只能罔顾左右，直到找到一个合适的回答。

他问我，“阿西莫夫博士，你相信上帝么？”

我便反问，“谁的上帝？”

他紧接着说，“哎，阿西莫夫博士，这问题你比谁都清楚。当然是西方的上帝，那位犹太基督教的上帝啊。”

我仍然试图和他打太极，“哦，我还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。”

弗罗斯特说，“我可不相信，阿西莫夫博士。”紧接，他似乎要把我逼上绝路，“像您这样拥有丰富智识和强烈好奇心的人一定试图寻找过上帝。”

（哈，这正中我下怀！）我一边回答，一边开心地笑着，“上帝可比我智慧多了——我一向等着他来找我。”

不过，阿西莫夫首先应该是一位孜孜以求的人文主义者：

我从未刻意地给我的信仰寻找过标签。我相信科学方法和理性准则能为我们提供一条自然宇宙的理解之道。我不相信有所谓的“超自然”存在能逃逸出这种方法和准则。我当然也不会相信流传在我们社会中的，关于天堂或地狱，上帝或天使，撒旦或魔鬼的神话。我可以算作一个“无神论者”，但这个标签仅仅代表着我不相信什么，却无法代表我相信了什么。

我也逐步意识到这儿有一场“人文主义”运动。简单来说，人文主义者坚信是人创造了人类社会的文明进步，也同样是人造就了人的灾难与恶果。他们也坚信，灾难的救赎之路也是人本身铺就而成的。他们不相信任何超自然的影响，无论它或好或坏，或遭致灾难或带来救赎。

阿西莫夫在一封给他朋友的信中重新阐述了他的自我分类，并与数十年后的布莱恩·考克斯得出了相同的关于“无神论者”的看法。他写道：

我有没有和你提过，比起“无神论”，我更喜欢“理性主义”这个称呼？“无神论”，即“没有上帝”，带有某种否定或失败的意味。它指向着某个你不相信的事物并把你置于一个永远需要辩护的位置。而“理性主义”则代表着一种正向的被理性之光照亮的信念。因此，理性主义者不必再烦恼那些关于上帝的问题或类似信仰之物的谜题，因为它们本就处于理性的范畴之外 。换句话说，你（理性主义者）便不必再花时间去质疑或辩护那些被你排在信念之外的事物。

不过，在谈到（那些能唤醒好奇心而不是恐惧感的）未知之物是科学发展的根本驱动这一重要信念时，阿西莫夫却向伯特兰·罗素投以狡黠的一瞥，从而暗示出“神”的存在这个问题的另一层可能：

永恒的无梦之眠没有什么可怕的。它总好过地狱永恒的折磨或天堂无尽的厌倦。但如果我错了呢？著名的数学家、哲学家，以及坦率的无神主义者伯特兰·罗素曾面临着同样的问题，“如果你死了，并发现你与上帝面对面，你会怎么做？”

这位勇敢的老智者回答说，“我会说，主啊，您应当多施舍我们一些您存在的迹象。”

但阿西莫夫思想的光芒，终究还是闪耀于那些写于他生命尽头的美丽的文字，昭示并在瞬间化解了关于死亡的悖论：

爱是一条生与死皆无法束缚的温柔纽带。它联结了时空，因此昨日之爱也将融于今日，而今日之爱又将迎来对明日之爱的信念。一个人也许会死去，但他的记忆却将随着他人温暖的心而搏动，生生不息。即使一切都将逝去，我仍旧相信——即使我是一个理性主义者——他仍会留存于某个永恒而坚固的地方，用他瞬息的存在充溢整个宇宙。

原文链接：Religion vs. Humanism: Isaac Asimov on Science and Spirituality | Brain Pickings

作者简介：玛丽亚 · 波波瓦（保加利亚人：生于1984年7月28日）保加利亚作家、博客作者、文艺评论家，现居纽约市的布鲁克林。她因其独特的言论而走红。她在博客（BrainPickings.org）上的写作大多关注文化、书籍、哲学和互联网里里外外不拘一格的话题。